时隔整整四年,当车轮终于碾过村口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界碑时,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鼻梁。回来了。村头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它粗粝的树干上,还残留着我们年少时用小刀刻下的、早已歪歪扭扭辨认不清的誓言。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泥土、青草和牲畜混合的、独属于这片土地的温厚气息,瞬间包裹了我。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胸腔里那颗沉寂太久的心脏,终于找回了有力的搏动。
这一次,是为云龙和苏云的大婚而归。这对在命运泥泞里挣扎跋涉了太久的苦命鸳鸯,终究是扯断了所有缠身的荆棘,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圆满。车子沿着记忆的脉络往里开,路还是那条路,坑洼却似乎少了些,两旁低矮的土坯房之间,悄然冒出几座贴着光洁瓷砖的二层小楼,在午后散漫的阳光里,显出一种突兀又扎眼的崭新。我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混杂着衣锦还乡意味的“自豪”,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踏实、更熨帖的东西。
村道狭窄,车子开得不快。村口闲坐的老人们被这引擎的轰鸣惊动,浑浊的眼睛齐刷刷地转过来,像一群被惊扰的倦鸟。他们布满沟壑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浓烈的好奇取代。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闪过——是王二爷,驼背更厉害了;是李大娘,头发白得像落了霜。他们交头接耳,目光粘在车身上,指点着,议论着。当车子最终停在云龙家崭新的、贴着白瓷砖的小洋楼院门外时,后面已悄然缀上了一小串看热闹的尾巴。
“瞧瞧,是云龙那娃子家的新楼!”
“啧啧,气派哟!听说在城里赚了大钱!”
“可不是嘛!瞧瞧这媳妇儿娶的,俊得跟画里人似的,又能干!云龙这娃子出息喽!”
“老张家祖坟冒青烟啦!”
七嘴八舌的议论,裹挟着浓重的乡音和毫不掩饰的艳羡,嗡嗡地钻进耳朵。我推开车门,脚踩在坚实温热的土地上,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那些飘在风里的夸赞,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们只看见这小楼光鲜的外壳,又哪里知道,为了砌起这一砖一瓦,云龙在异乡的淌过多少汗,熬过多少夜,啃过多少冷硬的馒头?这看似轻易的“出息”背后,每一分都浸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和沉重。
苏云正站在院门口张望,一身素净的衣裙,脸上带着温婉又略带紧张的笑意,看到我们,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迎了上来。她身上那种城市里带来的清丽,与这质朴的村庄奇异地融合着。云龙也从屋里大步跨出,眉宇间褪去了青涩,沉淀出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沉稳和精悍。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笑容爽朗,眼角的纹路里却藏着只有我们才懂的沧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云龙家那个宽敞的院子就彻底沸腾了。喜庆的喧闹像煮沸的水,驱散了清晨薄凉的空气。几口临时支起的大铁锅底下,柴火噼啪作响,舔舐着乌黑的锅底,滚烫的水汽蒸腾缭绕。一头肥壮的黑毛猪被放倒在大木案上,经验老道的屠夫手法利落,旁边帮忙的汉子们吆喝着,接住冒着热气的鲜肉。褪毛的公鸡在竹筐里扑棱着翅膀,溅起一地水花。女人们围坐在压水井旁的石槽边,一边麻利地择着翠绿的青菜,一边高声谈笑,家长里短混着对新人最朴素的祝福。孩子们在腿缝和箩筐间追逐打闹,清脆的笑闹声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只有回到这片被山峦温柔环抱的土地,置身于这喧腾而毫无矫饰的烟火气里,我那颗在都市里被各种无形绳索越勒越紧的心,才得以短暂地松开,获得片刻喘息般的平静。看着那些光着脚丫、脸蛋脏兮兮却笑得没心没肺的孩子们,仿佛时光倒流,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云龙、沐羽、大树,我们小时候也是这羊,在尘土里打滚,在溪水中扑腾,世界单纯得只剩下眼前的嬉闹和回家时母亲灶台上升起的炊烟。
就在这热闹得让人恍惚的当口,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带着一种与乡村格格不入的矜持和低吼,刺破了院墙内的喧嚣。一辆线条流畅、漆面锃亮的黑色轿车,像一头闯入田园的优雅猛兽,带着几分迟疑,缓缓停在了院外土路的边缘。
车门打开,一只穿着考究休闲鞋的脚踩在了松软的泥土地上。接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钻了出来。简单的衬衫长裤,衬得人身形利落。他抬手随意地拂了下被风吹乱的额发,露出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几分锐气的脸。
是沐羽。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敏锐的目光扫过喧闹的院子,像雷达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了我。隔着攒动的人头和蒸腾的雾气,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猛地撞在了一起。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随即,他嘴角一咧,扯出一个熟悉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大步流星地分开人群朝我走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在村口、在麦场、在放学路上相遇那样,他抡起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我肩窝上,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力道。
“嘿!你小子!还知道回来?”他声音洪亮,带着惯常的爽朗。
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拳,砸在他同样结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废话!云龙大喜,我能不来?”
拳头相碰的熟悉触感,戏谑的话语,一切仿佛昨日重现。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那个深埋心底、被岁月尘封却从未淡忘的冰冷疑问,如同地底的暗流,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瞬间冲淡了重逢的喜悦。那个雨夜,城市幽深巷弄里昏黄路灯下模糊而危险的侧影,与眼前这张鲜活带笑的脸庞,在记忆的深渊里激烈地撕扯、重叠。是他吗?那个与玄武堂的激战的人?
这个沉重的问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直烫在我的心尖上。
沐羽显然没察觉我心底的波澜,他用力揽住我的肩膀,转向正指挥着搬桌椅的云龙,朗声笑道:“云龙!恭喜啊!兄弟来给你搭把手!”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卷起袖子,利落地加入了搬抬桌椅的劳力队伍里,动作麻利得仿佛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
我们一边搬着沉重的八仙桌,一边像从前那样互相开着没轻没重的玩笑。
“我说,咱仨光棍儿,就数云龙这小子跑得最快!”沐羽把桌子重重一顿,抹了把额头的汗,“下一个该轮到你了吧?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我反唇相讥:“得了吧!我看是你小子在外面花花世界乐不思蜀,舍不得套上笼头!指不定谁先当爹呢!”
粗豪的笑声在充满柴火味和食物香气的院子里回荡,撞在崭新的瓷砖墙面上,又弹回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熟悉感。似乎岁月并未在我们之间刻下难以逾越的鸿沟。
“对了,”我喘着气,把一张条凳摆正,像是随口提起尘封的旧事,“大树那小子呢?有信儿没?该不会发达了就把咱兄弟忘了吧?”
沐羽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明亮,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嘿!那老小子!现在可了不得,真成大老板啦!把他老爹那摊子全盘接过来了,听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城里都叫得上号了!刚还跟他通了电话,说是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嘿,等会儿人齐了,咱兄弟几个,非得好好喝他个天昏地暗不可!”
话音未落,一阵更为低沉雄浑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如同野兽的低吼,瞬间压过了院内的喧闹。两辆体型庞大、通体漆黑锃亮的越野车,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像移动的钢铁堡垒,稳稳地停在了沐羽那辆轿车后面。车门打开,率先跳下来的是两个穿着深色便装、身形魁梧、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男人。他们沉默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动作协调,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觉,一左一右地护住了中间那扇车门。
接着,那扇厚重的车门被里面的人推开。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踏在土路上,然后,一个庞大的身影费力地挪了出来。那是个极其壮硕的胖子,穿着剪裁精良却依然被撑得紧绷绷的昂贵休闲西装,脖子几乎陷在厚实的肩膀里,肚子骄傲地挺着。他站直身体,眯缝着眼,带着一丝城里人初到乡下的审视和矜持,环顾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和围拢过来的人群。
我愣在原地,看着那张被脂肪撑得有些变形、却依稀残留着少年轮廓的脸庞,一时竟有些不敢相认。这…这是当年那个跟我们一起滚泥塘的大树?
“大树!这边儿!”沐羽洪亮的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用力挥着手臂。
那胖子循声望来,目光落到沐羽脸上,又飞快地扫过我。他脸上那点矜持和审视瞬间冰雪消融,被一种毫无保留的、近乎孩童般的巨大惊喜取代。他咧开嘴,笑容扯得脸上的肉堆叠起来,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几乎看不见眼珠。他撇开那两个保镖,用一种与庞大身躯不符的敏捷,像一头发动冲锋的犀牛,咚咚咚地朝我们奔来,张开双臂。
“赤木!沐羽!我的好兄弟!”那久违的、带着点沙哑却依旧洪亮的声音响起。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抱住,整个人都被裹进一个厚实、温暖又带着高级香水味和隐约汗味的怀抱里。那力道如此之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肋骨都在隐隐作痛。我下意识地也用力回抱住他,拍打着那厚实的脊背。那股熟悉的、属于兄弟的滚烫气息,穿透了昂贵的衣料和陌生的体型,汹涌地灌进我的胸腔。眼眶猛地一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这么多年了,这四个一起撒尿和泥巴长大的魂儿,终于又凑齐了!
喧闹的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院子里临时拼起的两张油腻腻的大方桌旁,我们兄弟四人围坐下来。桌上摆满了粗瓷大碗盛着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硬菜——大块油亮的红烧肉、整只金黄喷香的炖鸡、自家地里刚**的碧绿青菜。几瓶高度数的本地烧刀子被粗暴地拧开盖子,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混着饭菜的浓香,**着人的神经。
“来来来!满上!都满上!”云龙作为主人,豪气地拿起酒瓶,将我们面前粗瓷碗里的酒倒得几乎要溢出来,“多少年了?今天谁他妈不喝趴下,谁就是**的!”
酒碗重重地磕碰在一起,金黄色的液体激烈地晃荡、泼洒出来。辛辣的液体如同燃烧的炭火,一路从喉咙烧灼到胃里,却奇异地催化着某种滚烫的情绪。那些尘封的、褪色的童年糗事,被一碗碗烈酒浸泡着,重新变得鲜活而色彩斑斓。
赤木!记不记得那年夏天,你偷看王寡妇洗澡,结果踩塌了她家茅房顶,掉进粪坑里那回?”大树拍着桌子,笑得浑身肥肉乱颤,唾沫星子横飞。
“放屁!明明是你小子推的我!”我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哈哈!还有沐羽!”云龙也笑得前仰后合,“你小子最蔫坏!偷了李老头家下蛋的老母鸡,烤了吃光,结果把鸡毛全塞大树被窝里!害得大树被他爹吊在房梁上抽了一顿!”
沐羽也不反驳,只是嘿嘿地笑着,仰头又灌下一大口酒,眼底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与这欢闹气氛不太相融的疲惫。
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掀翻这新砌的屋顶。直到大树无意间提起,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唉,这趟回来不容易啊,要不是这两个兄弟,”他朝安静地站在院子角落阴影里的两个保镖努了努嘴,“家里死活不让单独出门。”
欢快的气氛如同被骤然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滞、降温。
沐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胖子脸上,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觉:“怎么回事,大树?出什么事了?回自己村还弄这么大阵仗?”角落里,那两名保镖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格外锐利,如同鹰隼锁定了目标。
大树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为一片苦涩的阴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厚实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粝的碗沿,沉默了足有十几秒,才用一种压抑着愤怒和后怕的声音开口:“一年前…出了档子事。在省城,被人绑了。”
空气彻底凝固了。云龙倒酒的手停在半空。沐羽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我屏住了呼吸。
“是玄武堂…那个三当家,叫黑熊的狗东西。”大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关了老子七天七夜,那地方…**不是人待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被粗暴对待的痛楚。“后来…家里东拼西凑,把大半家底都填进去了,才把我这条烂命赎回来…”他猛地端起面前的酒碗,一仰脖,把里面小半碗烈酒狠狠灌了下去,仿佛要用那灼烧感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耻辱。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落在崭新的衣襟上。
“黑熊!”沐羽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握着酒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碗里的酒液都在微微震颤。他眼中燃烧的不是怒火,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森寒的杀意。“知道人在哪片儿活动吗?”
大树被沐羽眼中那骇人的寒意惊得一哆嗦,慌忙伸手按住沐羽的手臂,带着恳求的意味:“算了,沐羽!真算了!那帮人心狠手辣,势力盘根错节,在省城根深蒂固,咱们平头百姓惹不起的!能把命捡回来,已经是祖宗保佑了!”他肥胖的脸上写满了后怕和无奈。
“放他娘的屁!”沐羽猛地甩开大树的手,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狠厉,“势力大?老子做jc的,还怕他这些下三滥的混混不成?!动我兄弟?我沐羽发誓,不把这个黑熊送进大牢,老子这身jf白穿了!”他眼中那股冰冷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吞噬。
jc?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个雨夜的巷口,模糊的警徽反光…难道…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借着几分酒意,用一种尽量随意、像是闲聊八卦的口吻,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
“对了,最近听到上…咳,听城里回来的人都在传,”我端起酒碗,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新上任那位林社长,手腕可真硬啊!雷厉风行,听说扫掉了不少黑窝点,连带着好些个以前横着走的堂口,现在都夹起尾巴做人了?厉害人物啊!”我抬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沐羽的脸。
沐羽正低头盯着碗里晃动的酒液,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抬起头,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警觉,有一闪而逝的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隐秘的凝重。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时间被无声的紧张拉得无比漫长。
“嗯,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他是我师傅。”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我们三人,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和严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事,哥几个心里有数就行,出了这个院子,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别往外透!”
我们三人下意识地点头,大树脸上是纯粹的震惊和敬畏。而我和云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果然是他!那个和林社长去朱雀堂**的人!那个让我惊疑不定、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的身影,此刻就坐在这里,亲口承认那位正以铁腕扫黑而威名赫赫的林社长,是他沐羽的授业恩师!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着,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酒宴在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大树在保镖沉默的护卫下上了车,临别前还用力抱了抱我们,反复叮嘱沐羽不要冲动。云龙被村里帮忙的叔伯拉去处理明天婚礼的细节。我和沐羽,各自沉默着,走向村庄深处属于自己家的老屋。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布满岁月裂纹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年木头、泥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蒙上了更厚的灰尘。母亲知道我回来,提前打扫过,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寥和空旷,依旧挥之不去。
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土炕上,身下铺着的还是那床洗得发白的旧褥子。黑暗中,我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糊着旧报纸的房顶。那发黄的纸页在浓稠的黑暗里,隐约显露出模糊扭曲的轮廓,如同鬼魅。
沐羽是JC。
他的师傅林社长,是正在掀起扫黑风暴的铁腕人物。
而我的兄弟沐羽,那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却成了林社长最大的帮手。
他今天听闻大树被玄武堂绑架时眼中那骇人的杀意,是出于正义和兄弟情谊,还是…别的原因?一种灭口的冷酷决心?
他让我保守秘密…保守的,究竟是什么?
无数个念头像失控的毒蜂,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撕咬。林社长这块硬骨头…还有那个盘踞在省城的庞然大物玄武堂…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而我,似乎正站在网中央,清晰地感受到那致命的丝线正在无声地收紧,勒向我的脖颈,勒向我的兄弟。
“这以后…该怎么办?”我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声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窗外的村庄彻底陷入沉睡,死寂无声。偶尔传来一声遥远的犬吠,划破寂静,更添几分荒凉。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这沉重的黑暗和混乱的思绪最终拖入昏沉的泥沼的。
只知道再次被窗外刺目的天光唤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云龙和苏云大喜的日子。而那张无形而致命的网,似乎已在这黎明的微光中,悄然张开了它的獠牙。